专访|2024蛇形画廊展亭正式开放建筑师曹敏硕将首尔“装进”海德公园
时间: 2024-08-31 22:33:13 | 作者: 云开平台
第23届伦敦蛇形画廊展亭“虚空群岛”由建筑设计师曹敏硕(MinsukCho)及其团队MassStudies设计。
始于2000年的伦敦蛇形画廊展亭(SerpentinePavilion),如今已经走过24年,并在全球保持着极高的关注度。今年,由韩国建筑师曹敏硕(MinsukCho)设计的2024年蛇形画廊展亭“虚空群岛”(ArchipelagicVoid)也于6月7日正式对公众开放。
蛇形画廊(SerpentineGallery)年年都会邀请一个建筑师或艺术家来到伦敦的肯辛顿花园进行创作,这成为了一个全球瞩目的“惯例”。与这个场地产生灵感碰撞的设计师还包括扎哈哈迪德(ZahaHadid)、弗兰克盖里(FrankGehry)、彼得祖姆托(PeterZumthor)、妹岛和世&西泽立卫(SANAA)等获得普利兹克奖的建筑师。然而二十余年过去,问题也随之而来:如何避免重复单一的形式和套路?
这一次,曹敏硕没选过往常见的设计叙事,而是尝试给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曹敏硕出生于首尔,1980年代末他从韩国延世大学毕业后,便前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他曾在欧美多地工作,并在荷兰鹿特丹的OMA事务所与雷姆库哈斯(RemKoolhaas)共事。2003年,曹敏硕回到韩国创立了MassStudies建筑事务所,由此开始他基于社会文化和城市研究的实践,并用设计为城市植入公共生活和全新的建筑想象。2010年,他设计了上海世博会韩国馆,也开始在中国大众媒体上崭露头角;2014年,他联合策展了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韩国馆,并摘得了当年的最佳国家馆金狮奖。时隔十年,曹敏硕凭借今年的蛇形画廊展亭,再度成为全世界建筑界的瞩目焦点。
MassStudies这一个名字背后,蕴含着这个扎根于韩国首尔的事务所的设计理念。选择“Mass”这个词,是因为它兼具了物理科学与社会文化两种属性“Mass”在物理学中的含义是“质量”,爱因斯坦在质能方程E=mc?里证明了质量是能量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作为物质的建筑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另一方面,“Mass”也存在于社会学领域,意为“大众”,比如大众文化、大众媒体等。MassStudies始终关注公共空间和大众日常,他们将物质世界的建筑转化为社会条件,并积极推动社会变革。
在曹敏硕的语境中,“好看”并非设计时的首要考虑要素。相比于设计一个好看的展亭,他更希望为这片场地带来全新的可能性。设计将目光聚焦于肯辛顿花园(KensingtonGardens),这里并非仅仅是绿意葱茏,实际上还隐藏着一系列的场地线索。历史、地形、阳光、风等这些花园里原本存在的能量,被挖掘、转译并呈现出来。
咫尺之间有天地。与往年蛇形画廊展亭的单一构筑物形式不同,今年的“虚空群岛”(ArchipelagicVoid)由五座“岛屿”构成,围绕着中央的庭院展开。每座“岛屿”都有特定的使用功能,比如攀爬、平躺、喝茶、阅读......与其说它是一个展亭,不如说它更像是一系列城市公共空间的集合,一座微缩城市。
设计还将韩国的传统空间与当代生活体验带到蛇形画廊现场。传统韩国民居中的庭院(Medang)成为五座“岛屿”的交汇点,与公园的自然生态交织在一起。它既可以是空地,也可以是剧场,包罗万象。
我们不妨以饮食文化来类比蛇形画廊展亭的设计。有些建筑师打造出如同米其林餐厅般的精致体验,每道菜的顺序都已经被规定好。而今年的展亭更像是一个“自助餐台”,曹敏硕将所有的“食物”都摆放在桌子上,观众可以依据自己的口味来自由选择泡菜、拌饭或者其他食物。在展亭里面,观众可以自由选择从各个方向进入,在不同的空间内驻足停留,创造出属于自身个人的独特空间体验。
今年,蛇形画廊展亭的最独特之处在于,它如同城市的一系列公共基础设施的集合,成为促进人们交流、互动的场所,进而建立人与人、人与城市以及人与世界的联系。“多元与连接,这是MassStudies的作品里面很重要的理念。”在和我们的交谈中,曹敏硕如此说道。按照他的观点,当我们正真看到人如何与这些空间互动时,这个公共场所的意义才会逐渐显现。
建筑如何拥抱公共空间的丰富体验,容纳大众的生活日常?或许我们能从今年的蛇形画廊展亭中找到答案。
今年的蛇形画廊展亭,首次邀请韩国建筑师来设计建造。能否阐述一下你和蛇形画廊合作的缘起?
我一直有在关注蛇形画廊,不过对它的了解并不多。2005年我曾去过一次,当时的展亭是由阿尔瓦罗西扎和德莫拉(AlvaroSiza+EduardoSoutodeMoura)设计。那段时间伦敦一直下雨,我独自一人在蛇形画廊静静地欣赏这件作品。去年,蛇形画廊的艺术总监来到首尔,当时我们跟他分享了WonBuddhismWonnamTemple这一个项目。几周后,他们的一位策展人开始和我们沟通,并在11月初正式确定由我们获得2024年蛇形画廊展亭的设计委托权。
审视蛇形画廊展亭的基地和历史,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追溯往年的蛇形画廊作品,尽管其材料、外观以及平面各不相同,但它们大多都有着完整的几何形状和体量,其中圆形出现得最多,总共8次。
而后,我们又关注到了蛇形画廊的历史。1934年建造的南楼在最开始是被当作茶室来使用的,它在1970年被改建为画廊。其实,在肯辛顿公园和海德公园的交界处至今还存在着不少供人们喝茶休憩的亭子,可以说这是很独特的一个历史切片。相较于往年的单一完整空间,今年我们大家都希望在这个场域中创造出一个动态的公共空间。最终,我们设计了5座“岛屿”,通过一座庭院将它们加以连接。5座“岛屿”和其中的5个“夹缝”,再加上中间的庭院,这里共有11个不同的空间。它们并非相互隔绝,而是彼此相连,每个观众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地形也不可忽略。在以往的设计中,这里通常被视为一块平地,但实际上场地里存在着一个较为平缓的坡度,东西两侧大概有60厘米的高差。我们利用了这一地形特点,设计出不同的家具模块,西侧高30厘米的低矮长凳,水平延伸到东侧时,就成了90厘米的茶室吧台。
作品里的五座“岛屿”各有何种特点?作为它的设计师,你期望观众在此能够收获哪些体验?
根据设计任务书的要求,第一座“岛屿”是可容纳200名观众的“礼堂”。第二座“岛屿”是茶室,相较于往年将提供茶点的吧台隐藏起来的方式,我们将其独立出来并强调这个空间,也是回应场地中的茶室历史。
另外增添的3座“岛屿”则为这个空间提供更多的活动类型。第三个是半室外画廊,我们邀请了韩国的声音艺术家张领圭(JangYoung-Gyu)在此利用传统韩国乐器“记录”场地中的自然和人类活动的声音,并将它们相融合。如今,很多建筑只注重视觉体验,但实际上建筑是为我们所有感官服务的,声音就是很重要的空间元素。第四个是“图书馆”。近几年,首尔的公园里建起了小型图书馆,阅读成为了一种潮流。在越发依赖数字产品的当下,这是极具建筑性和城市性的举措。新加坡艺术家张奕满也在亚洲范围内发起了“未读之书图书馆”(TheLibraryofUnreadBooks)项目,鼓励人们把家里未读过的书捐赠出来以创造新的公共资源。基于这种趋势,图书馆也成为今年蛇形画廊展亭的组成部分。
最后一个“岛屿”我们叫做“游戏塔”,一个橙色的网状构筑物。在这个空间你可以坐着,躺下,甚至攀爬。在韩国,我们进楼会脱鞋,脚底能与地面非间接接触,直到现在公寓区或住宅里也依然存在着类似传统的暖炕。触感是建筑空间里是很重要的部分,我希望能把在韩国的日常生活体验带到蛇形画廊展亭的现场。
老子在《道德经》里曾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即车轮中间有孔,轴才得得以转动,他阐释了“虚”与“实”、“有”与“无”间的关系。对我们的设计,中央庭院就是这一个“虚空”(void),它像交通环岛,人们能从不同的方向进入,在这里汇聚和分散。
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庭院都很常见。在古罗马、庞贝乃至中东的遗址中都能有所发现。在韩国的传统建筑中,存在庭院(Medang)这样一种空间。Medang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它内部空无一物。以往的蛇形画廊中,只有彼得祖姆托设计了庭院。在他的作品里,人们围坐在庭院里,院内开满了野花,极具诗意,不过人们只能对其进行观赏。Medang的“空”则得以汇集个人和集体的日常活动,包括晾晒辣椒,闲活家常,举办婚礼等。在展亭中,我也期望人们能以不同的方式来使用它。
你此前的两件与展览相关的作品(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韩国国家馆以及2014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的韩国馆)对蛇形画廊展亭的创作是否有启发呢?
我们并没有刻意在过往的作品里寻求灵感,但它们确实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有所启示。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我们设计了一个中空的盒子,观众能够从不同方向的九个开口进入该区域,首尔以1:300的比例“移到”现场,地面成为了开放的户外空间,让参观者仿若置身于首尔街头。关注城市,从不同方向进入,这是它与蛇形画廊的相通之处。2014年威尼斯双年展韩国馆中,想法是以韩国和朝鲜过去百年的建筑历史加以总结。我们召集了摄影家、画家、建筑师、收藏家等构建起了群岛般的团队,其中包含专门前往朝鲜拍摄影片的成员。这种做法近似于过去为了绘制世界地图而安排众多旅行家前往各地,最终将各自绘制的成果拼贴成整体图像。
对我来说,多元与连接,关注城市与人,是建筑里面很重要的理念,不管是在上海世博会、威尼斯双年展还是蛇形画廊,皆是如此。
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MassStudies设计了一个中空的盒子,观众能够从不同方向的九个开口进入该区域,首尔以1:300的比例“移到”现场,地面成为了开放的户外空间,让参观者仿若置身于首尔街头。
你成长于韩国,接着前往欧美学习以及著名事务所工作,之后回到韩国独立执业。这个经历对你的作品有咋样的影响?你怎么样看待“全球性”和“地域性”这个话题?
我在1980年代末离开韩国,前往美国深造。当时韩国正处于历史的黑暗阶段。我的想法是永远不再回到韩国这片土地。直到2002年,被称为“平民总统”的卢武铉(RohMoo-hyun)上台,我才转变了想法,并于2003年回到韩国创立了自己的事务所MassStudies。在美国学习期间以及在欧洲OMA事务所工作时,我幸运地遇到了两位对我影响深远的导师和前辈,肯尼思弗兰普顿(KennethFrampton)和雷姆库哈斯(RemKoolhaas)。从某一种意义上,他们拓展了我对世界的认知以及建筑学的边界和视野。
回到韩国后,我开始以全新视角审视自己成长的国家,用有别于过去的方式去回应韩国城市与建筑的现代性,试图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提供一种新的可能。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诸多看似冲突的元素在韩国杂糅发酵。与其他几个国家不同,韩国的建筑师需要去直面建筑与社会的关系,探索出属于自身个人的道路。
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很难再找到像首尔这样的城市:一方面,这是一个土地短缺的垂直城市,建筑师需要在具有如此复杂山川地形和人口密度地方见缝插针地介入设计;另一方面,首尔面临着巨大的贫富差距、青年居住生存困境、城市公共空间不足等社会问题。近期,我们正在进行一个社会公共住宅项目,是在城市的防洪基础设施上“叠加”出新地面,为普通人创造居住的空间。如何在这座城市里的自然条件和社会背景中,为大众带来公共基础设施和居住空间的良性变化?以建筑为途径,如何在政治与文化领域捍卫公共性的存在?这是扎根于首尔的每一个建筑师需要持续思考的命题。
最近在首尔,我们正着手进行Danginri发电厂的改造。该项目预算很低,期望借由设计的介入,为市民创造能与河流对话的公共文化中心。项目已推进了6年,其过程充满诸多不确定因素,期间换了4任文化部长,很多问题都需要长时间地投入,反复沟通协调。
我倾向于用围棋作类比。黑子可视为我们正在进行的任何一个项目,白子则代表了一直在变化的所有外部的限制条件。
围棋并非完全是一种竞赛和运动,而更像是棋手之间极为深刻、智慧的对话,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如果你在正确的时机把棋子放在正确的位置,那么它就会变得很强大;这种强大,其实也恰恰来源于对手的限制。我们的作品也是一样,外部的种种限制条件造就了它们。如果把它们从所处的条件中抽离出来,就会失去了意义。好的建筑,可以创造一种有意义的“关系”。
两年前,我们完成了WonBuddhismWonnamTemple项目。这个设计以“城市针灸”的方式,建立起与周围社区更强的连接。寺庙的公共空间由一组较小的建筑组成,围绕着一个中央开放的庭院空间。去年我们完成了法国驻韩大使馆(FrenchEmbassyinKorea)的翻新和加建。这座建筑始建于1961年,由曾追随柯布西耶的建筑师金重业设计,是一座很重要的韩国当代建筑。
另一个作品是Osulloc茶博物馆。在过去的12年里,我们受委托为业主在这个位于济州岛的茶园里设计了包括教学空间、画廊、咖啡馆等功能在内的8座房子,它们隐身于自然之中。Choro同样是一个有意思的项目。在一片黑醋田里,我们为游客设计了观展和茶饮空间。
目前,MassStudies正在进行3个公共项目:发电厂改造的文化中心、在建的首尔电影中心以及防洪设施上建造的社会住宅。
2000年,第一届蛇形画廊启动的时候,当时谷歌才刚刚起步,Facebook、Instagram、Tiktok都还不存在,那时候人们对技术链接和改变世界这一可能性充满了想象。二十多年过去了,令人遗憾的是,网络技术并未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世界慢慢的被虚拟和边缘化。我相信传播是件好事。但建筑不能被任何媒介轻易取代,任何先进的技术都无法还原人在现场全方位的感官体验,如抚摸,攀爬,聆听,阅读等某一些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蛇形画廊在当下的重要意义。
对我来说,成为一名建筑师是令人欣喜的。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就意识到建筑是与外界互动、持续了解世界的一种途径,这也使我下定决心成为一名建筑师。
身边的艺术家朋友,通常会花更多的时间独处。但是作为建筑师,你需要“被迫”去结识自己不认识的人,甚至这样的一个过程中会觉得不自在,但这恰恰是吸引我的地方与外界来回博弈,最终共同完成建造作品。